时间:2022-03-03 作者:行龙
节选自商务印书馆出版行龙教授著《山大往事》
李提摩太自1870年来到中国,直至1916年辞别中国,在华传教整整45年。他的一个梦想就是在当时中国的十八个行省各建一所大学,这个梦想在山西大学堂最终得以实现,而实现这个梦想的路途又是那样的艰难曲折。
1845年,李提摩太出生于威尔士一个名叫法尔德普林(Faldybrenin)的小村庄,受家庭的影响,李提摩太10余岁便开始信奉浸礼教。1869年春天,浸礼会批准了他前往中国传教的申请。11月17日,搭乘“亚克利”号轮船从利物浦出发,李提摩太开始了他的东方之旅。1870年2月12日,李提摩太经过近三个月的海上航行抵达上海,随后被派往山东烟台传教。从此,李提摩太“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精力和毅力学习中文”,改穿中国服饰,甚至“削了头发,做上了一条假辫子”。在山东传教的过程中,他还去过宁海、济南、青州、天津、直隶、山西各地,甚至较为遥远的满洲。他经历了“海上惊魂”“途中中暑”“遭遇劫匪”种种“奇景怪事”,结识了中国各地的民众及各类宗教徒。1875年,他还第一次接触到时在烟台准备签署中英《烟台条约》的江苏总督李鸿章。
山西大学堂创办人李提摩太
少年时代的李提摩太
24岁的李提摩太
40岁的李提摩太
60岁的李提摩太
光绪二年(1876年),华北地区出现了百年不遇的严重旱灾。旱情最为严重的山西、河南、陕西、直隶、山东五省处处“薄收”,甚至“寸草不收”,许多地方出现了人吃人的现象。时在山东传教的李提摩太多方筹集款项,发放救济,向地方政府献策救灾,积极参与了当地的救灾活动。当他得知山西的灾情比山东还要严重的消息后,毅然答应上海赈灾委员会的请求,决定到山西进行救灾工作。就是在这场“耗户口累百万而无从稽,旷田畴及十年而未尽辟”(时任山西巡抚曾国荃语)的大旱灾来临之际,李提摩太走进了山西,从此与山西结下不解之缘。
1877年11月,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季,李提摩太带着直隶总督李鸿章给他的一张特别通行证,骑着骡子来到山西首府太原。顾不得一路辛苦跋涉,他首先去拜会时任山西巡抚、曾国藩的弟弟曾国荃,“以便让他清楚地理解我来山西的原因”。然而,曾国荃认为他的到来只是收买人心,灾荒期间更容易使民众对政府离心离德,因此显得“非常生气”。无奈之下,1878年1月28日,正是中国农历的大年初二,李提摩太骑着一匹骡子,从太原出发前往受灾严重的山西南部“以考察灾荒的严重程度”。太原往南,榆次、太谷、平遥、介休、洪洞、临汾,直到最南部的蒲州,一路的惨不忍睹,一路的隐忍揪心,十四天后李提摩太回到太原府。他一面将了解到的“山西可怕的灾情”写信寄往伦敦及上海等地的宗教团体,以求多方募集款项,一面向巡抚曾国荃提出包括修筑铁路等三条救灾措施。这段时间,李提摩太像成千上万嗷嗷待哺的灾民一样,也在急切地等待着救灾款项和物资的到来。
1878年秋季,从伦敦筹集的款项终于通过电汇到了上海。然而,由于中国尚无电报,只能通过船只运输银子。当时的银锭一块50两,一箱可装一千或两千两。为安全起见,李提摩太又通过李鸿章特别派遣一队军士,押运20万两银子到太原。这批银两对灾情严重的山西真是雪中送炭,李提摩太对此十分珍惜,他对发放的地区和具体工作都做了精心准备。在之前亲身考察的基础上,他选择了灾情最为严重的平阳府,寒风凛冽的冬季,他在平阳府待了四个月时间从事赈灾工作。为了杜绝地方官员劣绅的私吞克扣,他决定直接把银子发放到每个家庭。发放之前的几天时间里,他们又雇用当地的一些铁匠燃起炉火,将每块50两的银锭再切割成更小块的银锭,以便相对均等地直接发放给灾民。长期的内心煎熬和劳累,使李提摩太染上痢疾病倒了,他“不得不被人们用担架抬到了平阳府”。山西民众对李提摩太“心怀感激”,李提摩太讲道:他们曾派代表到我的住处索要我的照片,以便“供奉在他们的神庙里,永远感念我们的恩情”。之前对李提摩太的到来“非常生气”的山西巡抚曾国荃,特地给李提摩太“写了一封充满赞美之词的信”,代表山西千千万万的民众对他表示感谢(见李提摩太著,李宪堂等译《亲历晚清四十五年——李提摩太在华回忆录》,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,第107—124页)。
赈灾工作结束之后,李提摩太继续留在山西从事传教活动,他开始思考导致灾荒及民众如此贫困的原因。他在太原“买了一座三进院落的大宅第”,花费将近一千英镑用于购买科学仪器和书籍,什么望远镜、显微镜、分光镜、手动发电机、电流表、电压表、幻灯机、照相机等科学器材,什么天文学、电学、地理学、自然史、工程学、机械学、医药学、百科全书等各类书籍,可谓五花八门,应有尽有。他相信,“如果通过向官员和学者们做一些演讲,使他们对科学的奇迹产生兴趣”,就可以为他们的同胞谋取福利,就可以影响他们去修建铁路、开掘矿藏,以免饥荒再度发生,将民众从赤贫中解救出来。传教演讲的同时,李提摩太始终将兴办教育挂在心头,他不断地向各级政府官员和伦敦的浸礼会建议“在每个省的首府建立一所学校”,可谓念兹在兹,努力以赴。
1900年,20世纪的第一个年头,轰动中外的义和团运动为李提摩太实现梦想提供了契机。是年夏季,义和团轰然起于山东,8月14日联军攻陷北京,西太后慌乱中携光绪皇帝出逃,一面下谕各地“痛剿拳匪”,一面电诏李鸿章任议和全权大臣。李鸿章这个时候想到了最有影响的外国人士,也就是他的老相识李提摩太,他邀请在上海的李提摩太北上,要他协助处理山西教案的善后事宜。李提摩太坦言:“因为在山西生活了很多年,在赈灾过程中又为当地官民所熟知,我被选中与全权大臣协商处理此事。”李提摩太于1901年5月14日由沪抵京,月底向李鸿章提交《上李傅相办理山西教案章程》七条,其中第三条提出:从赔款中拿出50万两白银,每年5万两,以10年为期,用来在太原建立一所西式大学。当这个建议获得李鸿章的肯定后,李提摩太便兴奋地投入到建校的筹办工作中。
1901年7月9日,李提摩太派出耶稣教教士叶守真、敦崇礼、苏慧廉等8人,由清兵护送到达太原,商谈“开办中西大学堂”及其他善后事宜,不料时任山西巡抚岑春煊却以山西“民穷财尽”提出异议,开办大学堂一事未能达成一致。11月,洋务局候补知县周之骧赴上海与李提摩太签订《晋省开办中西大学堂合同八条》(以下简称《八条》),李提摩太心目中的山西大学堂就这样成立了,在他的心目中,山西大学堂创立的时间就是1901年!
在现存美国耶鲁大学李提摩太的卷宗中,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份1902年7月10日李提摩太写给伦敦浸礼会传教会总干事贝尼斯(Baynes)的亲笔信,此信的内容无非是汇报已经成立山西大学堂,李鸿章支持他翻译统一的教科书云云。让笔者感到眼睛一亮的是,在这封已经印制好的信纸抬头,明确地标示着山西大学堂创办于1901年,总办公室设在上海江西路41号,大学堂的主持者为山西巡抚(行按:注意并没有署名)和李提摩太牧师。实在是令人感慨,为了实现自己“在中国十八行省每个省的首府设立一所大学”的梦想,李提摩太牧师是那样的投入,甚至有点急不可待了。
让李提摩太意想不到的是,周之骧与他签订的《八条》并没有落到实处。1901年9月,清政府下诏“着各省所有书院于省城均设大学堂”,山西巡抚岑春煊关于设立山西大学堂的奏折得到光绪皇帝朱批后,山西大学堂即于1902年5月8日如期开学。3月底,李提摩太一行自上海出发,于4月底到达太原,再经过一轮艰苦的谈判,终于达成《中西大学堂改为山西大学堂西学专斋合同》的二十三条,西学专斋也在6月26日正式开学,李提摩太实现了在山西建立大学的梦想。离开太原准备南下上海之际,他显得非常开心。他的同事,后来曾任西学专斋第三任总教习的苏慧廉记述道:
当天下午,巡抚邀请省城官绅来参加为李提摩太举行的告别宴会。在宴会接近尾声时,李提摩太起身致辞,对巡抚的热心表示感谢,并对山西能有这样一位好巡抚表示祝贺,因为巡抚在任期间着手推行了山西省前所未有的两项伟业:一是创办了一所近代大学,以便与其他国家在教育方面齐头并进;一是开始修建一条铁路,山西人民将会从这条铁路获益匪浅。说到这里,巡抚打断了李提摩太的话,他起身高声说道:“不!不!这两项伟业应当归功于你。若你不在山西,它们将无法得以实行。”这样,李提摩太早期对山西抱有的梦想终于实现了。(苏慧廉著,山西大学外语学院本书翻译组译《李提摩太传》,香港世华天地出版社2002年版,第217页。)
李提摩太写给伦敦浸礼会传教会总干事贝尼斯的亲笔信
南下上海后,李提摩太即在沪成立山西大学堂译书院。1908年,李提摩太重访太原,又一次受到热烈的欢迎。时任山西省咨议局议长梁善济(行按:1911年梁曾撰写《山西大学堂设立西学专斋始末记》,碑存侯家巷大学堂旧址)召集省城大中专院校2000多名学生,会聚一堂,向李提摩太一行致意。1910年11月13日,在《二十三条》尚未届满之时,李提摩太在太原将山西大学堂西学专斋的管理权移交给地方政府,并且“举行了交接仪式”。在他的回忆录中,李提摩太坦然地讲道:“考虑到现代教育已在山西深深扎下了根,永远不会被人拔除了,我想向政府官员和学生们表明,我不打算将学校的控制权掌握到最后一分钟——十年合同期到1911年春天结束。于是我决定立即将学校管理权移交给中国政府。11月13日,举行了交接仪式。”
从1902年6月7日签订《二十三条》,山西大学堂设立西学专斋,到1910年11月13日西学专斋的顺利移交,李提摩太实现了他在中国建立大学的梦想,他的心情是欢乐的。而山西人“那种普遍的欢乐和感激之情”也是超乎李提摩太预料的。